研究生質量下降,導師師德師風等等,都是造成導學矛盾的因素,但更重要的是,大量人讀研究生的目的是就業,是如何快速畢業,而不是搞出研究成果,這與導師形成明顯錯位,是造成導學矛盾重要的基礎性因素。
研究生延期的話題近期引起輿論高度關注。
前兩天一位浙大在讀8年的博士在某短視頻平臺上說,因為博士延期,為了生存只好送外賣,并把矛頭指向其博士導師;此前,深圳大學一位三年級碩士研究生也發帖指責導師讓其延期畢業,甚至拋出“爛命一條”之類的話,大有不讓正常畢業就拼命的威脅意味。

為什么會延期?質量顯然是核心的原因之一。就拿浙大這位孟同學來說就很典型,雖然他本科曾是浙大優秀畢業生,保送直博生,但8年下來沒有一篇“像樣的論文”,甚至未發表過一篇SCI論文。他雖然把主要責任指向了導師,但也并沒有否認自己沒有像樣的成果這個結果。
至于具體個案真相如何,我們不討論,但是延期背后,無法回避的是越來越普遍的導學矛盾。
#1
在研究生的培養上,導師是最關鍵的環節,也是質量的守關人,一旦研究生無法正常畢業,很容易點燃導學矛盾。
研究生的質量控制,理論上是比較復雜的。比如中期考核不過關,就不能進入下一個階段,需要分流;再比如把關人,理論上也比較多,院校兩級的學術委員會,以及答辯委員會等。但在實際的操作上,最后說不的,核心還是導師。以往一些高校還有一些硬指標,比如對發表論文的要求,但在去五唯等改革下,這些硬的尺子都在逐漸取消,于是,研究生的質量控制壓力也逐漸全部轉移到導師身上。
另一方面,為加強和提高研究生培養質量,相關部門也加強了對導師與論文的第三方“監管”。外審和抽查,實際上也是防止研究生導師放水。而論文抽查被判定不合格,被打板子的,首先是老師。一些學校明確規定,抽查不合格達到多少篇次,導師就必須停止指導研究生資格,停止招生。說句難聽話,導師想徇私,放水,也越來越難,尤其是博士。

研究生以及其論文,本就是導師的“作品”。研究生非正常延期對導師不敢說是有百害而無一利,但至少是弊遠遠大于利,不僅僅影響導師評價,甚至直接影響導師未來招生。一般情況下,導師背著抱著都想讓孩子盡快畢業,尤其是碩士。除非迫不得已,導師是不會輕易要求延期的,這是很多公眾不熟悉的。
事實上,這兩起事件中的同組同學都發文反駁了兩個人的說法,尤其是對導師的指責。對于浙大這位孟同學,孩子尚小,而且患有重病,面對如此艱難的學生,這位導師恐怕是所有人中最想讓他盡快畢業掙錢的。但作為把關人,他不得不對沒有一篇像樣的論文的博士說不。事實上,這位博士的導師所在團隊,兩次被浙大提名五好導學團隊,并非孟同學說的不堪。
在質量控制的體系上,導師成為事實上的把關人,一旦出現質量問題,也必然容易演化為導學矛盾,這也是無法回避的制度性原因。
我們不得不承認,一部分研究生的水平能力不足,是導學矛盾爆發的重要因素之一。
#2
浙江大學資深文科教授劉海峰日前發文:研究生,不要讓導師折壽,對一些研究生基本書面表達能力不合格感慨不已。有人指出說劉老師是用20、30年前的尺子來量今天的研究生。
伴隨高等教育普及化,研究生招生量也急劇擴大,一部分能力不足,或是不適合讀研究生的人也進入了這支大軍,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。
1999年大擴招開啟了中國高等教育發展的新階段,和本?葡啾,研究生擴招幅度是遠遠大于本?频。對比1998年本?普猩偭,2021年的招生規模大約是當初的10倍,但研究生招生規模則已經高達16倍有余。1998年研究生招生7.25萬人,但去年研究生招生高達117.7萬人,遠遠超過當年本?普猩幠(108萬)。

從競爭篩選的角度看,完全不在一個等量級上了。量的快速增加,必然帶來一定的質的下降,一些能力欠缺的學生成為研究生是不可否認的事實。
這其中還有考研高考化帶來的應試化問題。一些同學大學四年就準備初試了,初試分數很高但實際專業儲備與專業能力欠缺。一位導師就曾跟我抱怨說,一個被學校分配來的碩士生,連實驗室都沒有進過,就是因為筆試分數高不敢淘汰,批評多了,他就一句話:我水平就這樣,你說怎么辦吧?
#3
完全以就業為核心目的,并不打算做研究的學生紛紛涌入,與導師之間形成了嚴重的錯位。
中國教育在線去年的調查顯示,對于報考研究生的目的,60%的學生明確表示是為了就業,還有相當多的人表示是為了改換專業。對于很多研究生,讀研究生的目的是就業,因此,他更關心的是如何輕松而順利地畢業,而不是研究,搞出什么研究成果,這是和幾十年前的研究生完全不同的。
研究生的這一目的與導師就形成了嚴重的錯位,尤其是理工科領域。導師希望研究生扎扎實實地做研究,做學問,板凳不坐十年冷,但研究生想的是如何快速畢業。兩個截然不同的訴求,常常讓研究生與導師發生分歧,尤其是在具體研究方向與題目上。事實上,文章一開始提到的這兩個延期生在研究方向上與導師均發生了分歧。浙大的這位博士就指責導師最初安排“低技術含量工程”,最后“不信任導師”。
日前在網上看到一位研究生咨詢學長的一段很有代表意義,發人深省。這位同學咨詢的核心主題就是導師能否“放養”,擔心“進比較坑”的實驗室。第二個問題就是“畢業能否進大廠”。最后學長坦誠地回復說:“如果我天天只想躺著,只想去實習,不想做科研,那當然我覺得哪里都是坑!”
當然,我們也不能否認,在導學矛盾上,一些導師存在不可推卸的責任。
#4
導師是質量的守關人,也就必然掌握絕對的權力!導師與研究生之間的地位是懸殊的,是極不對稱的,這是和本科生有根本區別的,有一些人甚至不恰當地比喻為“父權”。目前我國有各類研究生導師40余萬人,規模龐大,因此一些不合格,甚至師德師風有問題的導師也是存在的。一旦遇到能力與人品比較差的導師,對于孩子,那就是一場災難。這也是在導學矛盾發生時,公眾普遍同情學生的根本原因,更容易產生共鳴。
#5
最后,還有代際的觀念差異帶來的沖突,導師遇到了習慣于被“呵護”與精于“計算”的一代。
伴隨著95后,00后進入研究生階段,這批獨生子女和80/90后完全不同了。這批孩子完全是在強調所謂的“尊重”、“個性”中長大的一代,是在父母與老師呵護中長大的,尤其是一些學業“優秀”的孩子,很少受到批評指責。
一位導師曾經給我講了這么一個故事。新學期開始就催著學生提交一篇論文,但直到最后一刻的早上六點,一個學生才發給他。早上8點就要開會討論了,這個學生竟然說:這不還有2個小時嗎?他很生氣地說,“你以為我就帶你一個?你以為我就應該不睡覺等著你?難道我可以不審核就直接提交嗎?”
與此同時,這批孩子也是在“精于計算”中成長的,極其注重以目的為導向的“效率”。從小開始,他們就知道考到多少分,就能上什么樣的學校,就會獲得什么樣的獎勵;同時,他們也很清楚這幾分從哪道題上補,這些已經內化為他們不自覺的行為習慣。越是優秀的孩子,越精于算計,甚至達到一種極致。因此,在以就業為導向的目的下,他們往往對研究什么并不關心,而關心的是如何最快速地畢業,還不耽誤實習找工作。因此,與導師發生矛盾也就稀松平常了。
95后也已經開始逐漸走上導師的崗位了,精于算計的一代一旦碰撞,可能會產生更大的麻煩。
總之,無論什么原因,導學矛盾伴隨研究生量的增長,也越來越頻發,必須去面對和解決,因為后果很嚴重。
抑郁,幾乎是很多非正常延期畢業同學的伴隨狀況。浙大孟博士就公開表示自己抑郁,并有長期服用抗抑郁藥物的歷史。當然,還有其他,如深圳大學這位同學嚷嚷“爛命一條”,頗具威脅口氣。一旦發生極端事件,對所有人都是不幸的。
怎么辦?
首先還是建立和完善學生救濟機制。因為研究生與導師的懸殊地位,設立更為完善的監督與救濟機制是非常重要的。但救濟機制說起來容易,建立和實施是很困難的。比如對學術的判斷,引進司法是荒唐的,但是,我們又如何判斷這不僅僅是一個學術的問題?如何甄別這其中的合理性與是非,也導致這種救濟很難適時發揮作用。
其次,要建立完善的研究生退出機制。必須承認一些人不適合讀研究生,或者一些學生沒有好好做研究,無法達到畢業要求,怎么辦?理論上當然是嚴把質量關,不能畢業就不能畢業。但在目前的國情文化下,不予畢業實施起來困難很大,學生或家長一個“威脅”,學校和導師就很難全身而退。
2020年全國研究生工作會也提出了完善研究生退出機制的問題。除了中期考核,博士轉碩士等原有的機制,恐怕還需要考慮碩士的間接退出機制與標準。
我們的用人制度和畢業證與學位證書直接相關,拿不到畢業證、學位證對孩子們就業有非常大的影響,也是很多無法正常畢業孩子抑郁的重要原因。因此,在碩士生規模如此之大的背景下,我們是否可以參考西方榮譽畢業生制度,推出榮譽碩士制度,或者索性對一些碩士直接降低學術標準要求,比如一些專碩。非要強調這兩種碩士是一樣的,沒有必要,也不客觀。
最后,讀研有風險,不要為難自己,也不必為難導師。
為什么要讀研究生?一些同學需要明白,學習好并不等于適合讀研究生,一些孩子可能真的不適合讀研究生,更不是熬3年就天然應該給一個畢業證的。天底下本就沒有那么容易混的研究生,尤其是博士。清華一位教授經常跟我說:讀研有風險!不要為難自己,也不必為難導師。
最后,還想提醒,在我們積極保護同學權益的同時,也需要注意對導師的保護。導師是質量的把關人,也必然是直接面對這種沖突的人。如果導師因為堅持質量的把關,導致學生無法畢業,并因此出現導學矛盾,甚至引發極端問題時,面對公眾輿論,導師瞬間就從絕對的強勢地位轉換為弱勢人群。輿論對導師的無端指責、圍攻往往會形成寒蟬效應,讓更多老師放棄研究生質量管控上的重要一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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